码农有多累(码农普通工人曾经“最高薪的行业”码农,真的走向下坡路了吗?)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8期,原文标题《最高薪的行业在哪里》,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千团大战、手游大战、移动支付、数字货币、网贷平台以及共享类创业等等,每一次创业风口都推升了码农的薪水,以至于在北京的西二旗,码农聚集之地,到处都是月入5万元却活得如月入5000元的“乡下人”和“小古板”。
主笔/邢海洋
2018年2月27日,第35届C3混沌通信大会在德国莱比锡举行(视觉中国供图)
“别人家的公司”
总有一些企业扮演着“别人家的公司”的角色。
年前,一条腾讯微信团队年终奖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消息是,微信一个部门的年终奖是20亿元,人均高达280万元。这是多数网友一辈子都挣不到的收入,引来了一片羡慕嫉妒恨,微信赶忙出来辟谣,至于最终微信团队员工是否收到了这笔可观的年终奖,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从公开材料分析,微信团队共有2000名员工,若真得到20亿元的年终奖,平摊到人头应该是百万上下。如果联想到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汽-大众27个月的年终奖,就不会认为微信上百万元年终奖有过分之处。彼时正赶上一汽-大众的国民神车捷达大卖,有人计算出,包括每月发的双薪在内,在一汽-大众上班,全年可能挣到63个月的薪水。
汽车制造业是资本密集型产业,不过因为国内生产效率还有待提高,行业内聚集的是大量的一线产业工人。在汽车需求井喷的2011、2012年,尽管员工人数接近4万,一汽-大众仍能凭借其广受欢迎的国民车型获取巨额利润,并给予员工丰厚的回报。如今微信团队以异常精干的队伍为全国10亿人口提供了基本的通信服务,同时还拓展了更为高端的阅读与视频娱乐,更将传统媒体的地盘侵蚀了十之八九,其人均创造的产值恐怕可以千万元甚至亿元计数。当然,微信在即时通信业的优势地位体现的是腾讯公司的战略部署,更是微信创始人张小龙的技术洞察力所致,这些都在股权激励和股权升值中得到了体现。但对于现有员工,维持着业界顶尖的薪酬标准,也是保持企业竞争力的最有效手段。
企业经营教父级人物、通用电气公司前总裁杰克·韦尔奇在企业用人方面说过这样两句话:“对高级人才只要认为值得,付出绝不吝啬”;“始终使用最顶尖的业务人才,不惜代价挖到手”。他同时也是末位淘汰制的提倡者,韦尔奇极力提倡在组织中对员工绩效进行坚决的区分,认为这是创造了伟大组织的核心内容。韦尔奇将员工分为三类,并据此给以物质和精神奖励。表现最好的20%是A类员工,中间占大多数的70%是B类员工,表现差的10%属于C类。A类员工得到的奖励是B类员工的两到三倍;对B类员工,每年也要确认他们的贡献,给予奖励;对C类员工,什么奖励都没有。韦尔奇曾说:“精神鼓励和物质奖励都是必要的,光有钱不够,而象征性的褒奖也是不行的,两者缺一不可。”
无论在海外还是在中国,韦尔奇创造的奖惩体系正在为从独角兽到巨无霸们,几乎所有努力保持竞争力的企业所发扬光大。比如在华为,它不以学历、知识作为确定收入的标准,而是以贡献和业绩评定薪酬。个人绩效分为A、B、C、D四个档次,华为HR政策重点是激励A和B+,保证其职位收入的绝对吸引力,而被考评为C,三年不能涨工资、配股,奖金也没有,号称“一C毁三年”。考评为D,那就离末位淘汰不远了。
对于十年寒窗的莘莘学子,如何在企业中力争上游还是后话。但顶尖的企业不惜重金选聘人才,并花大价钱留住人才却是毋庸置疑的。根据华为年报,2017年人均工资达到70万元,腾讯2018年半年报则显示,其48684名员工,半年平均薪酬为41万元,相当于月薪6.8万元。不过,一个微信创始人张小龙年薪就有2亿元,高管薪金动辄上千万,这足以极大地拉高平均薪酬了。故而对于初入职场的就业者,招聘企业给出的入职工资更有参考价值。
2016年10月29日,湖北省武汉市,中外“黑客”决战武汉光谷(涛声依旧 摄)
当我们打开一份职业招聘的统计,不难发现顶级企业在人力资源上开出的报酬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比如2018年各大企业在国内的校招统计,谷歌中国的人工智能岗位年薪最高达56万元,微软的算法工程师岗位也高达51万元;国内科技巨头也毫不吝啬,腾讯公司的基础应用研究岗位给出的年薪接近50万元,大疆、百度和海康威视等均给算法工程师们提供30万元以上的年薪。实际上,对于来自各顶级高校的计算机专业的尖子生,已经形成了30万元起薪的门槛,甚至还有第28研究所,也就是中国电子科技集团下属的南京电子工程研究所,不惜以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吸引优秀毕业生。
收入直追海外同行
中国的码农们水平如何,是否配得上让人艳羡的收入?
2017年,Hacker Rank,一家黑客平台,也可称之为一家软件工程师编程水平测试平台组织和发起了一系列的编程竞赛,全球有数十万名程序员参与。结果美国的码农以78.0的总分排第28名,软件服务大国印度则以76.0的总分排第31名,而参与这一次编程竞赛的程序员中,美国和印度的程序员相对最多。中国程序员排名第一,得了基准分的100.0分,那些水平高的码农通常来自数学教育水准高的地区,如东欧和东亚地区。当然,仅仅凭借这一场非官方组织的竞赛就认为中国码农天下第一,未免一叶障目,但中国人在逻辑和数学上的基础教育水平,却是有目共睹的。
既然如此,中国顶尖的互联网企业给予码农们的起薪和薪酬,若放在国际上又是什么样的水平?
美国企业的薪资水平非常透明,权威的招聘平台Paysa上可以查到几乎所有知名企业的薪资范围、薪资平均值乃至中位数。曾经,咨询公司长期雄霸薪水排行榜,近来,随着硅谷对计算机人才的争夺,IT企业逐渐取代了咨询业,理科生终于扬眉吐气,战胜了MBA学生。
科技公司中,谷歌和Facebook是硅谷巨头中最引人注目的,尤其Facebook后来居上,人力资源上极度慷慨,其平均薪资水平在20万美元,毕业生一入职就能拿到2.4万美元的入职奖励。
按照《多德-弗兰克法》的要求,美国公司去年开始公布员工薪酬中位数和CEO薪酬中位数之间的比率。谷歌巨头薪资中位数走入舆论视线,通常情况下一个从上至下层级分明的企业总是领导的人数少于员工数目,金字塔模式下基层员工数目巨大,平均数很容易被金字塔顶端的天价薪酬拉高,而中位数则更客观地反映出公司多数人的薪酬水平。按中位数计算,Facebook又位列第一,为24万美元,其员工薪酬中位数竟然是亚马逊员工的8倍。可见Facebook是以高收入金领为主的科技密集型公司,亚马逊再如日中天,仍是以库管、销售和快递员为主体的劳动密集型企业。
科技公司中谷歌比较有代表性,员工的平均年薪为19.1万美元,整体年薪范围从12.2万到26.7万美元不等。平均年薪包括13.1万美元的底薪、1.7万美元的年终奖金和4.2万美元的年终股票分红,新入职员工则还有1.6万美元的入职福利。谷歌的软件工程师平均薪水为20.3万美元,资深软件工程师高达24.8万美元。而苹果公司因为产品以苹果系列硬件为主,公司的薪资水平被大量的市场和售后服务人员拉低,平均薪酬只有10万美元。但软件工程师的薪酬,所有的硅谷巨头都是在一个水准上,苹果入门级工程师的薪资为18.5万美元,资深级别为23万美元。相对而言,硬件工程师的薪水略低于软件工程师,平均薪酬为17.1万美元。
对比硅谷科技巨头的薪酬水平,华为2017年的70万元年薪,腾讯80余万元的年薪似乎稍有欠缺,可若将深圳与硅谷的房价、房产税和物价通盘考虑,两边的差距已经非常小了,尤其考虑到华为和腾讯的工资水平以每年10%的幅度增长,这就更加使人相信,中国科技企业在研发上的投入已经与竞争对手不相伯仲。计算机、互联网和移动端的三次技术革命,中国千千万万程序员投身其中推动了行业发展,也拉近了头部企业与海外巨头的差距,如今最高端人才的薪酬也与海外相差不远了。在全球校友高薪榜中,清华大学在百强科技公司工作的校友,以25.4万美元的平均年薪位列第六,可资参照的是,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平均年薪为25.2万美元。
不过,在更广泛的层面上,程序员与海外同行还有着比较显著的差距。一份《2018中国程序员薪资生存现状调查报告》显示,程序员的平均月薪达到1万元,大多数程序员年薪在9万~30万元,但超过30万元的仅占到程序员的10%。而《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对美国50个最佳工作的评选中,软件开发者位列第一,薪资中位数达到了10.1万美元,是中国程序员的20万元工资中位数的3倍多。
“夏天”?“秋天”?
当然,无论20万元人民币还是10万美元,都算得上中美两国收入最高的行业了。剩下的问题便是吃着青春饭的码农们,未来在哪里?
招聘网站Hired有过一个统计,通常码农们在45岁左右达到事业巅峰,去年Hired的统计显示,25到30岁的人平均挣10.2万美元,而45岁则挣到14万美元,随后他们的工资开始逐级下降,反映了这一行业知识快速更新迭代。相比于传统行业,过快地攀上职业高峰意味着码农们的薪水增长远快于其他行业,年轻时候他们的薪资像火箭般地增长。但在中国,甚至有码农抱怨35岁后就面临着企业的“委婉劝离”。
职业生涯比传统行业短暂,这曾经是很多大学生选择专业时顾虑的因素。问题是人工智能正飞快地改变着就业前景,机器取代人的速度和广度前所未有,几乎所有的工作都面临着不确定性,于是,问题便可归结为,投身IT业是否面临着更紧迫的不确定性?
不到两代人的时间内,软件编程从业人员从科学研究的小众群体,发展为全世界数千万人参与的大行业,计算机和相关设备更是因为有了软件这个“神经系统”,从简单的数字运算到文字处理到图像处理,逐渐具备甚至超过了人的感知与运作能力。不过,这个“神经系统”还远没有进化到无所不能的程度,近些年人工智能、大数据以及区块链等新兴领域又产生出庞大的编程需求,召唤着更多的开发人员投入进来。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职业评选,针对的也并非当下一两年的就业需求,而是大学生的人生职业规划。该排名中所涉及的职业,来自美国劳工统计局(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确定的2016至2026年预计空缺数量最多的职业数据。软件开发在该排名中之所以位列第一,是因为这个岗位不仅工资可观,就业缺口也很大。而在我们这里,几乎每所大学里都有计算机技术相关专业,每年培养出来的技术人才加在一起有20多万人,仍然供不应求。
时光倒流10年,码农还不是如今这样炙手可热的行当,那时的大学毕业生,二、三线城市也就拿个三四千元的收入,北京、深圳这样的IT公司荟萃之地,新入行者收入在6000元,比其他行业多一些,但差距有限。随着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崛起,当它们攻城略地,开始蚕食传统行业的市场份额后,互联网巨头与江河日下的零售、媒体和通信业公司才在业绩上越来越分化,新旧经济从业者的薪资才开始分道扬镳。
火热的市场点燃了人才争夺大战,360行林林总总,如果要找一个全球流动,非软件业莫属。据去年4月PayScale发布的《员工流动率报告》显示,全球财富500强企业中,IT行业的员工流动率是所有行业中最高的,谷歌和亚马逊等公司任期中位数仅仅一年有零。跳槽频频,IT业的薪水水涨船高。
如果仅仅是行业正常的运营,正常的盈利回馈员工,程序员们的工资也不会涨得如此之快。每次风口来临,社会游资都会不计代价地涌入互联网,创业公司为了短时间内占领市场,也会不计代价地把融资铺展开去,在所有的竞争手段中,花大价钱抢夺人力资本反而是最理智、最保守的必选动作。千团大战、手游大战、移动支付、数字货币、网贷平台以及共享类创业等等,每一次创业风口都推升了码农的薪水,以至于在北京的西二旗,码农聚集之地,到处都是月入5万元却活得如月入5000元的“乡下人”和“小古板”,不过他们沉甸甸的腰包,还是令CBD里月入1万元却活成5万元的白领们胃酸泛滥。
码农们的“盛夏”就这样不期而至,盛世景象引来了各路人才纷纷进场。据推测,中国大概有500万码农,其中有一半是从其他行业转行而来。2008年以来的软件行业,可谓烈火烹油,但正因为扩张过快,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程序员的水平也就良莠不齐,很多从业者只是徘徊在入门级别的能力上,高端人才的缺口一直很大。
可到了2019年,移动端应用的盛宴显然已经结束。引燃掌上应用爆发的苹果手机走了下坡路,中国智能手机市场也日趋饱和。互联网巨头的小规模裁员也时有发生,时至今日,国内最大规模的独角兽“滴滴”竟然曝出大规模裁员的消息。
难道,码农们还没来得及畅享“夏天”的快乐,“秋天”就降临了?
按照IT业十年一轮回的历史经验,软件业或已走上了一个短暂的下行周期。历史经验同样表明,IT业的调整通常是短暂的,很快,技术便会找寻到新的增长点,而码农供不应求的就业形势仍旧会持续。毕竟,计算机虽然战胜了人类围棋手,能够翻译简单的话语,能够给投资者以相当有质量的建议,可毕竟,它需要帮助人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得更聪明、更人性化、更细致。而每一个小小的改进,背后都需要千万行的代码,都需要码农们殚精竭虑,秃头谢顶。